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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嘉言關二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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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小子,長壯了,也結實了。瞧這一身蟣肉一點也不比我差,能手撕胡人了……」

看著許久未見的外甥,不禁感到悲從中來的莫不還激動萬分,老淚縱橫,紅著眼眶的直拍他肩膀,連說了三個好字。

當年把他從昌平侯府帶出來,莫不還心裏只想著保住外甥一條命而已,他不求外甥功成名就、光耀門楣,只求他平平安安長大,免遭受到迫害,能活得像個人,不用擔心害怕。

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和外甥有任何接觸,就怕人家順著他這條線找上二姊的兒子,他戰戰兢兢的保守秘密,默默無聲的忍下關心,連去瞧上一眼也不敢,交由信重的人撫養長大。

沒想到有朝一日兩甥舅會久別重逢,幾年前看見肖似其父的外甥在面前出現,他又驚又喜,又有一分擔憂。人是養精神了,但也怕身邊有那邊的眼線,只能私下相認,表面上仍公事公辦、剛正不阿,當是欣賞其才能的小輩。

「莫將軍言重了,小子哪能和你相提並論,不過練些拳腳功夫以求自保罷了。」他沒有從軍的意願,如今的日子他已經很滿足了,不以詩歌為伍,但與春風流水結伴。

親人在前,漠生卻認不得,只能以軍銜稱之。

「這裏沒人,喊我一聲舅舅吧。」看著眼神清正的外甥,莫不還覺得欣慰了,不枉費一片用心。

「舅舅。」這一聲舅舅他喊得倍感心酸。

刻意避開的梅雙櫻此時正陪林芷娘在傷兵營,一個當大夫救命,清創腐肉、縫合傷口;一個充當下手,遞器給刀、包紮上藥,兩人猶如女菩薩,收割無數感激的眼神。

「欸,好外甥,難為你了,舅舅什麽也不能幫你做……」他太窩囊了,一個女人就逼得他遠走他鄉。

「舅舅別這麽說,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,叫我無以回報。」若非舅舅及時伸援手,這會的他已是一堆白骨,死在蔓蔓荒草堆裏,無人知其埋骨處。

往事不堪回首,一想起來心痛如絞。他娘在他面前被逼落發,為了顧全大局的父親硬生生的將他推離,求舅舅帶他離開,他一個孩子滿眼的淚,眼看著離他越來越遠的親人,心中的怕與恨如在江中翻攪的巨龍,卷雲吞浪。

但他不走不行,一次馬車翻覆意外,一次不知被誰從背後一推,溺池瀕死,一次被下毒,一次遭到刺殺……

自從那女人生下自己的兒子後,他的災難接踵而來。之前只是苛扣花用、不給月銀,冷飯冷菜當狗養,後來是變本加厲,趕走教武的師父,撕毀他所有的書,阻止他識字、懂道理,阻隔他一切上進的路。

明面上她是不敢對他打罵,但私底下的陰招卻不計其數,藉其身分使喚下人對他施虐,幾餐不吃是常有的事。

他擋了人家的路,不死不成,若他不死,世子之位便落不到那女人的兒子頭上,她不可能容得下他。

回想過去的種種,面色清冷的漠生眼中閃過一絲陰晦。他報不了仇,卻也忍受不了母親的抱辱受屈,為人子者不能盡孝,他有愧於心。只盼著親娘能得平靜,不再傷心。

「報什麽,自家人還說兩家話。來,陪舅舅喝兩杯,咱們甥舅暢飲一番。」好、好,他沒對不起二姊,終於讓外甥長大成人了,不負天地不負人,他求仁得仁了。

莫不還高興的拉著外甥一同飲酒,酒是過命知己,方知一醉才是清醒,酒中求三生真諸。

莫家是武將之家,原本男丁眾多,可是一次次的戰役死傷良多,人丁漸雕零傳到他爹那一代門庭中落,早早殉國的父親就留下一子兩女,母親沒多久也隨父親而去。

大姊嫁給天武三年的探花郎,其夫在翰林院任職三年後外放錦縣,任一地方官,時值六個月,而後又轉任通州剌史,一去經年,不曾回京,如今還在任上待著,沒有調動的跡象。

二姊便是漠生的娘,她和當時的昌平侯世子,也就是今日的昌平侯自小相識,兩情相悅,互許終身。她一及笄他便迫不及待迎娶她過門,兩夫妻情意深濃,比翼雙飛。

可惜感情太好了,好得引人嫉妒。殷貴妃之妹殷如玉一見世子爺對妻子的款款深情,她想這個男人就該屬於她,旁的人根本配不上他,因此想辦法介入其中,以各種專段達到目的。

棒打鴛鴦、勞燕分飛,一紙聖旨意欲眨妻為妾,賜婚另娶。莫家人提前得知此事,剛烈的莫素娘趕在聖旨前自請下堂,不受這份屈辱,保留正室的尊嚴,也讓兒子留有嫡長子身分,不必因此由嫡生轉為庶出。

不是被休、不是和離,是自請下堂,因此她曾是昌平侯夫人一事不滅,再進門的殷如玉只能是繼室,成不了元配。這一事把殷如玉氣得直跳腳,揚言要燒了莫素娘所在的庵堂,叫她連人都當不成只能做鬼。

只可惜庵裏的住持是大長公主,當今皇上的胞姊,她要敢燒,本朝皇室宗親都饒不了她。

受到大長公主的庇護,殷如玉對莫素娘沒轍,只好拿她的兒子出氣,整治不了大的還有小的在,總能出口氣。

「全城戒備中還能喝酒嗎?」外敵不知何時進攻,他下令嚴禁喝酒,全心警戒,這會兒倒自個兒犯軍令。

莫不還面上一訕,幹笑。「也就喝兩杯,不打緊。」

「我帶了蜜酒釀來,前兒個去了南邊,一戶釀酒人家那裏買來的。沒什麽酒味,一般甜釀罷了,喝再多也不醉人,我們就喝那個吧。」戰時不能松懈,更要提高警覺。

他一笑,咧開布滿風霜的臉。「成,舅舅聽外甥的,你長進了,以後舅舅就靠你了。」

「好,我給舅舅養老。」母舅如父,理當孝敬。

莫不還一聽,熱淚盈眶,他忍著不放聲大嚎。「喝酒去,不醉不歸,我莫某人有個好外甥。」

還不醉不歸,他當簪花少年,縱情馬上嗎?

看到舅舅的滿臉笑意,漠生不折了他興頭,轉身走出屋子回到他的落榻處,一手摶了一酒壇又走回去。

酒壇子一開封,一股濃烈的蜜香撲鼻而來。

真的沒酒味,連喝了數杯像在飲甜湯,溫潤而蜜津生液,有點酒的微辣,但不嗆口,要多喝兩口才嘗得出輕辣。

甥舅倆你一杯、我一杯的對飮,酒不醉人人自醉,借著一點酒意話當年,平時嚴謹帶兵的莫不還也開始話多了,從三姊弟小時候受的白眼說起,再到大姊、二姊的嫁人,以及他的子承父業,軍戎一生。

可是說著說著,不知怎麽說到了昌平侯府,莫不還忽然仰頭大笑,直說是報應到了,老天開眼了。

「舅舅,你喝醉了。」有些不該說的話就該死死的壓在臺面底下,半句也不能流向外人耳中。

近幾年他南來北往的走動,也去過不少地方,聽別人說過無數的話,因此了解當下的局勢。

據知殷貴妃已沒有當年的得寵,一位新立的李美人分去了她的寵愛,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皇上仍不時的召幸,只是次數沒以前多,而她也用了不少見不得光的手段拉攏嬪妃和其家族以及朝中官員,盤根錯節,也是一股極大的勢力。

早些年已有人開始盤算排隊站邊了,除了太子、六皇子外,其他皇子也漸漸冒頭,亦有一爭的勢頭。

漠生不參與政局,但也不想兩眼瞎的一無所知,有時他會往茶樓酒肆一坐便是一整天,聽聽時下政事的變動。

「沒醉,醉什麽,你看我兩眼清醒得很,你看看魏正邑是什麽東西,沒用的護不住妻兒,被個女人踩在頭頂上作威作福,連個屁也不敢吭一聲……」他越說越樂,連不雅字眼也從口中冒出,不吐不快。

「舅舅,過去的事還說它做什麽,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。」漠生端起酒杯未飲,放在嘴邊發楞。他想不起父親的長相,好像親爹的臉浮在霧裏,太陽一出便模糊了,一點一點地淡化。

他笑道,眼露悲憤。「沒過去,在我心裏是道傷,有碗大的口,我時時記得那女人是怎麽逼你娘,還嘲笑她沒有兒子送終,要她一生一世青燈古佛、孤老而終……」

「舅舅……」他鼻頭一酸,眼眶發熱。

「哈哈哈……天作孽猶可違,自作孽不可活。她在佛祖面前說了不少詛咒的話,這下子連菩薩都看不下去了,將她的所做所為都回報自身,看她還笑不笑得出來。」

「昌平侯府發生什麽事?」看舅舅眉開眼笑的樣子,肯定事不小,讓他有出氣的痛快。莫不還本來在笑著,卻笑著抹淚。「報應,真是報應,你那個嬌生慣養的弟弟廢了。」

「什麽?」廢、廢了……什麽意思?

「在皇家獵場中他竟與一群紈褲子弟競馬,因對地形不熟,他的馬一腳踩進半尺深的坑洞,頓時人仰馬翻,他被幾百斤的馬壓在底下,救出來時已奄奄一息。」恃子而驕嗎?這下看殷如玉怎麽猖狂。

「然後呢?」他雖不喜歡幼弟,但也沒希望他死。畢竟是親兄弟,上一輩的事與小兒無關。

「人是救回來了,可雙腿斷了。你爹急紅了眼,和那女人想辦法要醫治他的腿,太醫院的太醫幾乎找遍了,每個人都搖頭直言今生無望。」莫不還也有他的消息來源,在京城他有朋友在,不時地書信往來告知京裏大小事。

本朝律法有言,凡是身有殘疾者不得為官、繼承爵位。魏二公子這一摔摔斷了世子之位,也讓殷如玉美夢破碎,她竭盡心力為兒子鋪路,不惜損陰壞德鏟除荊棘,到最後竟是一場空,她手上還是什麽都沒有。

一個殘廢能上朝嗎?拄著拐杖一跛一跛的應卯,有失當朝體統。母債子償,莫不還可開懷了,酒一杯一杯的痛飲。

「舅舅別再喝了,喝多了傷身。」漠生給舅舅夾了一筷子青菜,邊關的菜蔬很少,讓他多吃點。

「我開心呀!一想到他們愁眉不展的樣子我就想放聲大笑。十幾年了,不是十幾天,這口怨氣壓得舅舅胸口痛,舅舅也是窩囊廢,沒法替你娘出氣,你知道你娘多喜歡她那頭光可鑒人的烏絲嗎?連我想摸一下都不行……」全沒了,三千煩惱絲飄飄落地,二姊的臉色比死了爹娘還難看。

他記得娘最珍愛她的頭發,一早起床定要梳頭丫頭從發根梳到發尾一百下,晚上入睡定會包好,不扯亂一根。「娘己入空門,大概會看開吧,人的煩惱皆是自尋。」

「看開?」他似笑似哭的呢喃。「丈夫被奪,兒子不在身邊,一個好好的家頓時支離破碎,再拜一百年菩薩也沒法心平氣和,那是毀家之恨。」

「別說了,舅舅。」漠生低下頭抹去眼角的淚,他為爹娘感到難過,也為自身的遭遇心有澀意。

「不說就能當沒這回事了,殷如玉可是急得喉頭冒煙。兒子的腿沒救了,魏氏旁支就鬧騰起來,昌平侯爵位不能無人承繼,他們的機會就來了,看要另立世子或過繼。」怎麽也輪不到那個廢子。

「她肯定兩樣都不選。」用盡心機才得到的一切,怎能甘心拱手讓人,她沒那樣的肚量。

「是不選,還從殷貴妃那邊找路子,看能不能為她兒子弄個虛銜。」起碼臉面上好看點,不是一無是處。

「怕是很難。」後宮不得幹政。

鬧鬧後宮,賜個婚什麽,皇上還能睜一眼閉一眼地由她去,若是連朝政都想插手,只怕寵愛不再。

人無千日好,花無百日紅。殷貴妃也上了年紀,美人遲暮,花盛即衰,皇上有那麽多美女為伴,又豈會與她朝朝暮暮。

莫不還有意無意的瞟了外甥一眼。「你想不想回去?」

他一頓,目光變得幽遠。「回去又如何,不回去又如何,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。」

不用勾心鬥角,沒有爾虞我詐,他走到哪裏都能擡得起頭做人。邊城人的熱情和樂天深深影響著他,他覺得自己是一只鷹,翺翔天際而不受約束,飛得高、看得遠。

「因為那個一肚子鬼的小姑娘吧。」擁有如花美貌卻狡性難馴,容貌和性子完全搭不上,總是率性而為。

一提到心愛的姑娘,漠生抿了一晚的嘴拉出一條笑縫。「她很好。」

簡單的三個字看似無奇,卻道出他心中的重量。一個在他眼中萬般好的女子,豈能不愛重。

「是不錯,可是你要為了她待在這個沒出路的邊陲小城嗎?」他是逼不得己,卻不願外甥步他的後塵,好男兒志在四方,京城才是他的歸宿,一展手腳的天地。

「人各有志,汝之砒孀,吾之蜜糖,我甘之如貽。」他家小師妹慧黠可人,值得他為她留下。

莫不還恨鐵不成鋼的勸說。「殷如玉的兒子廢了,你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,接下世子之位理所當然,你的回返不是奪位,而是阻止魏氏旁支的癡心妄想,你總不能把侯府的一切白送給別人吧!他們當年可沒為你娘說一句話。」

舉凡有人出頭,說句公道話也好,至少殷如玉也不至於明目張膽的請求賜婚。宗族不同意她便沒法入族,娶了也是妾,不是正妻。

可一個個紅了眼,只看見眼前的利益,絲毫不顧被宗族拋開的女人,一心想捧殷貴妃大腿,向六皇子靠攏,借著大樹底下好乘涼撈點好處,道義、良心皆可拋。

「反正不會是我,誰接都一樣。舅舅認為那女人會允許我拿走她為兒子搶來的位子嗎?」只怕又是腥風血雨,刀來劍往。她寧可誰也得不到,也不會讓莫素娘的兒子繼承爵位。

這是屬於女人的戰爭,不死不休。

他一噎。「難道你不做些什麽,裏面也有你娘的嫁妝和你爹想留給你的家產,都不要了?」

比起他手上現有的,那是幾十倍的富貴,夠他好幾輩子人享用不盡,不爭一時,爭一口氣呀!

「舅舅,有命在才拿得到,人沒了說什麽都沒用。只要六皇子在的一天,我們都沒能力以卵擊石。」勢不如人就得認,難道能把殷如玉殺了,再讓大發雷霆的殷貴妃下令所有人陪葬?

他爹做不到,他也不能做。他現在不是一個人,還有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師妹,以及她所在意的人,他無法豁出去討個公道,世上不平事太多了,不單單他一人。

「這……」外甥說到他的痛處了。

時不我與。

「其實鏢隊越做越大了,我們的商隊也漸漸成形,兩相合,越走越遠,有朝一日遍及各地,還能不比世子風光嗎?」他和小師妹商量過,再過兩年慢慢放手讓師兄弟接手,他倆要把商道發展起來,把最窮的邊城變成富地。

這件事沒有三年五載完成不了,好在他們還年輕,有的是時間去弄。

只是想得太美好的漠生忘了變量,不久之後,他和梅雙櫻都不在邊城,邊關月似殘刀,月圓人不圓。

「畢竟那是別人的家業。」姓梅的。

他揚唇一笑。「小師妹和我不分彼此,我的就是她的,我們就要成親了,她回事我的妻子。」

為娘子做一切事都心甘情願。

「真的?」莫不還又喜又憂,滿臉罰色。

喜的是外甥終於要成家立業了,他有了自己的小家生兒育女,給二姊留後,繼承香火。

但憂的是門不當戶不對,梅家小丫頭在這小地方算是出身不錯了,門戶頗負盛名,可與京城昌平侯府一比卻是雲泥之別,連門內管家都不可能娶個武師之女,更何況是高門公子。

他是憂喜參半,也為外甥擔心。萬一昌平侯府來人了,外甥和梅小姑娘會不會步二姊後塵,硬生生被拆散?

侯府不能後繼無人,殷如玉再固執也不得不認清事實,若是讓旁支奪去世子之位,她將大權旁落,她和她兒子都沒能得好下場,眼睜睜將一場富貴送給別人,自個兒一無所有。

有個昌平侯夫人的頭銜在,她要風得風、要雨得雨,不論走到哪裏都能端起架子,高高在上。

反之,她只是泥地裏的蟲子,無權無勢的任人踐踏,女子的風光與否看的是丈夫的權勢和家世。昌平侯易主,她這位前昌平侯夫人還能得到他人的爭相吹捧嗎?只怕落井下石者眾。

「舅舅來喝喜酒,那才是不醉不歸。」他是他唯一的血親,正位的高堂。

「好、好,外甥成親我一定……」去湊個熱鬧。

莫不還一手剛往外甥肩頭一拍,急促的戰鼓聲響起,他猶帶三分醉意的神情驟冷,眼中清明毫無泥濁。

「舅舅,胡人又來偷襲了?」沒完沒了,只會耍小人招式,叫人提著心不能放松。

「嗯!我先去城墻那邊瞧瞧,你把自己的人護好,頂多三、五天就偃兵熄甲了。」胡人擅長小規模作戰,打個幾天就退回營地,然後再一鼓作氣攻城,看能不能找到布防差的地方一舉入內,趁機搶掠一番。

「舅舅,我先去看看小師妹安頓好了沒,一會兒再上城墻幫你。」既然他人在嘉言關,就不能眼睜睜看著至親浴血奮戰,有多少能力盡多少心,絕不站在人後。

「你別去,太危險了,刀劍無眼。」他不讚同,二姊就這麽一個兒子,要是有個萬一他無法交代。

「舅舅,我有自保能力,是走鏢多年的武師,我知道怎麽應付突發狀況。」漠生拿起他的青鋒,用指推開一寸劍身,森冷劍光寒戾逼人。

「你、你這孩子……」莫不還又急又氣,卻又不忍心責備,孩子的孝心他拒絕不了。

「舅舅十五、六歲時已上戰場殺敵了,我不比你當年小,還怕我丟了你的面子嗎?」他傲然而立的站直身子,氣勢淩人。

孩子長大了,快讓老一輩的無地自容。「多殺幾個胡人,我們甥舅喝慶功酒。」

「好。」他答得豪氣幹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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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到底有完沒完呀!要殺到什麽時候,殺太多人了,我的手都快擡不起來了,僵硬得不像自己的……」

什麽三、五天就能回去天水城,這場仗一打就是大半個月,胡人沒日沒夜如同不要命似地不停攻城,一波接著一波,前頭的人死了,後面的又補上,如蝗蟲般不知後退。

嘉言關有二十萬守城兵士,可對方人數看來有三、四十萬名,兵力是他們的兩倍,一次來十萬,一日輪四回,車輪戰也把人操死,他們根本沒多少休息時間,眼才一閉又要開打了。

看著已染成墨紅的赤焰九尾鞭,不知殺了多少人的梅雙櫻在心裏咒罵胡人的卑鄙。原本藥材送到她就可以離去,可是一見傷兵就眼發紅的林芷娘不肯離開,非要將所有人都診治一遍才願意跟她走。

因此她先打發了其他武師回天水城,再讓人帶話給她爹和弟弟,她與大師兄會多耽擱幾日,勿憂。

誰知臨了他們兩人卻走不了,因為胡人一反常態持續增兵,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鬧。邊關告急,已向京城求援,他們至少要撐上一個月才能等到京裏來的援軍,否則城破兵敗,後頭的陵山縣、天水城也保不住,遲早被亂馬踏平。

「手給我。」看她氣色不佳,面容寒肅的漠生又冷了幾分,自責沒護好小師妹,讓她受到他的拖累。

「大師兄,你受傷了,不用再管我。我沒事,一會兒就好。」她就嬌氣,不想受罪,才嚎兩聲出氣。

「手。」他冷聲道。

「大師兄……」梅雙櫻表情委屈,將握鞭的手伸過去,但手一擡高,剌痛感痛得她哀呼一聲。

「以後不許逞能,這裏是男人來的地方,妳一個姑娘家湊什麽熱鬧。一會兒到傷兵營給林大夫當下手。」她再兇兇得過胡人的兵馬嗎?要不是因為他,她怎會奮不顧身護住他的後背。

看到她手背上兩寸寬的刀痕,長期握鞭而腫大的虎口,和日漸消瘦的身形,他不知有多心痛。

「才不,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,我們說好形影不離的,你不能……噢!好痛,你輕一點,我手要斷了。」痛死了,又麻又酸,整條手臂無一不痛,感覺連骨頭也痛到不行。

兩人躲在背風的暗壕,和換防的交換位置,他們先稍事休息,換另一批人去打,等人撐不住了再換。

「妳還知道痛。」漠生忍不住責備。

她賭氣的撅起嘴。「人沒死當然會痛,等我哪天不痛了,再去亂葬崗辱我……」

一只大手忽地捂住她的口。

「再敢使性子詛咒自己,回頭饒不了妳。」他作勢要巴掌伺候,被寵壞的人不能再縱容。

你打呀!你打呀!我看心疼的人是誰。她仰著脖子湊上前,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,沒把他的威脅當一回事。

「寶兒,我把妳看得比我的命還重,不要再讓我擔心了。」他真的害怕,怕一個錯眼沒護好她,胡人的長刀砍向她,瞬息間便沒了氣息。

一聽出他話裏的恐懼,梅雙櫻低下頭撒嬌。「大師兄,人家也在意你呀!要是沒瞧見你的身影我也會怕,你不能丟下我,我會把自己弄丟的。」

她很聰明,把自個兒說得很無能,好像沒有他她什麽也做不了,會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,不知該往哪兒去,讓一向寵她的漠生聽得既心酸又有一絲難受,感覺沒把她帶在身邊是最大的錯事。

自己的女人自己護,誰知道在他沒瞧見的時候她會不會出事,對於太會惹事的她,走到哪裏都不能叫人安心。

即使看到她唇角揚起的淘氣樣,知曉又被忽悠了,已被吃定的漠生仍是心頭一軟,沒法對她冷臉。

「世上有幾人逮得住妳這滑頭,妳是坑人的小祖宗,我甘願被妳坑。」他扶著她的手輕輕揉捏,手掌發熱將堵塞的小硬塊一一揉散。

又痛又酸的梅雙櫻忍著不哀叫出聲,但實在太痛了,晶瑩的淚水一不小心滑出眼眶,順頰而下。

驀地,冰涼的軟肉一覆,卷走了珍珠般的淚珠,她一怔,覺得更痛了,滾滾淚珠兒紛紛掉落。

「嬌氣。」漠生好笑又好氣地再次吮吻她的面頰。

「你寵的。」她怪罪他。

「是,我寵的,所以我自作自受。」他一臉無奈,眼中卻訴說著無限情意。他還會繼續寵下去,直到日頭不西落。

被當心頭寶寵著的梅雙櫻破涕而笑。「大師兄,我任性了,謝謝你總是包容我,沒讓我的孩子氣給氣著。」

他搖頭。「妳的坦直和率性一直為我所喜,這是我身上所沒有的,我做不到和妳一樣人人皆可為友。」

因為小時候的遭遇,他對人極度不信任,除了她,他不相信任何人,包括教他武功的師父。

人都有弱點,一有弱點便容易被出賣或背叛,小師妹的性情帶點邪性,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讓人威脅一絲一毫。

「大師兄,我還是很痛,你是不是借機欺負我。」她的手臂如針剌般疼痛,一抽一抽的。

被冤枉的漠生很無言,他已經盡量放輕力道了,可是她還是嬌不受力。「忍著,不準叫疼。」

「忍不住怎麽辦?」她又想哭了。

「再忍。」他一推一揉搡,額頭的汗珠冒出。

「忍不了。」她嘟著嘴。

「忍不了就下去。」他激她。

梅雙櫻用腳踢了他一下。「我殺了三百六十一名胡人,你休想搶我的功勞,你看我的赤焰九尾鞭都被血染黑了。」

流出的血太多,一層一層的滲上鞭身,人血幹了之後會變黑,她一洗再洗還是有些殘血留在倒勾上,一次、兩次、三次……無數次的浸染,赤焰的艷紅不再,只剩下近乎墨色的深紅。

「餓不餓?」

「餓。」早就餓扁了。

漠生從懷中取出一塊幹嫫嫫,對半撕開,一人一半。「快吃,冷了會變硬,妳又嫌咬不下去。」

「大師兄真好,世上第一好。」她大口一咬,膜饈不夠細軟還是讓她頓了一下,勉強用牙咬住撕開一角。

其實味道並不好,就是耐嚼,嚼久了會有些面香,但牙口不好的人真的不行,會梗在喉嚨。

「只對妳好。」他又拿出水讓她喝上兩口。

「嗯!」那是當然,她就是他,對她好便是對自己好。

「小口喝,別噎著了。」她性子急。

「大師兄,我好像聞到烤雞味。」是幻覺吧?城裏已限糧好幾日了,舉凡糧食都得照分額。

水不夠喝,上游的河水被下了毒,只能以井水止渴,燒水煮飯的用水都要計算著來。能不凈身就忍著,十天半個月洗一回就好,誰知道要撐多久才有援兵,省著點用總沒錯,仗還有得打。

而食物也短缺,城外兵臨城下,百姓出不了城收糧,一日日的嚼用也是吃不消,只能少吃點,維持基本的消耗量。

「狗鼻子。」他輕笑地一點她眉心。

她喜出望外。「真的有?」

「沒有也要想辦法給妳弄來。」漠生變戲法似的手上多出油紙包住的東西,油紙一打開,是還在冒熱氣的雞腿。

「大師兄怎麽變出來的?」她輕咬一口,久未嘗到的滋味讓她感動得快要落淚,太好吃了。

她的「久」只有四、五天,城裏的雞吃得差不多了,要看陵山縣和天水城能不能及時送來補給。

「我趁敵軍沒註意在城外小山頭捉的,我烤了一半,另一半燉了湯,晚一點讓妳補身。」他說得像在自家後院捉雞,伸手一撈就有,讓人感覺不出絲毫的危險性。

咬了幾口的梅雙櫻把雞腿往他嘴邊一放,要他咬一口她才吃。「有福同享,我才不會獨食。」

她是護食。

漠生笑著一咬,知道他不吃她絕對不會吃。

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光,沒人問一半燉湯,另一半除了雞腿,其他的肉去了哪裏。

至於另一頭啃著雞頭、雞胸、雞翅、雞脖子的莫不還是一臉錯愕。

為什麽只給他骨頭,肉呢!他最愛吃肥到流油的雞腿。

「換你們擋一下,我們撐不住了。」

滿身是血的陳校尉帶了十餘名傷勢不輕的殘兵往戰壕中一躲,整個人像面團似的癱軟,林芷娘組成的醫護兵立即上前醫治。

「好,我們上。」

長鞭再度上揚,破空聲一響,剛靠近一些的胡兵被揮落七、八個,伴隨著正前仆後繼的兵士,一串肉人壓上另一串,眾人忍不住暗忖一定很疼。

「三百六十二、三百六十三、三百六十三個半,補一腿,三百六十四……三百八十一……大師兄,你不能輸我……」她的落櫻三十六鞭不是用來殺人的,可是死在鞭下的人不計其數。

只是她再怎麽殺,胡人好像都不見少過,萬頭攢動有如一只只黑黝黝的蠍子,高舉著有剌的尾巴向前撲擊。

梅雙櫻懷疑她能不能殺得完,援兵再不來,嘉言關都要成毒蠍子的巢穴了。

「都給妳,當妳的功勞。」他用不著。

「好。」

如此堅持了五天,兩人都腦暈目眩了,一會兒上陣、一會兒休息,身上又多了好幾道傷。

其實他們可以從旁邊的小城離開,無須為守城流盡一身血。可是漠生做不到眼看親舅力竭而亡卻置之不理,而林芷娘不走,梅雙櫻又怎好出城,於是留下來繼續血戦。

「大師兄,我好想睡一下。」困極了,眼皮沈重。

「不許睡,再撐撐。」等換人。

「可是我好困……」驀地,她眼睛一眨,看向遠方。「大師兄,是不是我太困看到海市蜃樓了……」

順著她目光看去,漠生眼中出現異彩。「妳沒看錯,是威揚武館的旗幟,是師父帶人來了。」

「爹來了……」真好。

話一落下,震耳欲聾的聲響轟然而起。

「咦!那是什麽?」

很多人都在問,但沒人知曉。

陵山縣、天水城共兩萬兵士、兩個民防團,加上威揚武館的武師和弟子,以及會武的熱血百姓上萬,浩浩蕩蕩的挺進嘉言關,由梅承勇手中的黑丸子開路,炸得轟聲四起。

「爹呀!女兒想你了。」梅雙櫻快步走向父親。

「寶兒,爹也……」又被這丫頭帶歪了,自己分明是來罵人的。

「爹,你那個黑黑的挺厲害呢,給我幾顆。」太好玩了。

他得意的炫耀。「是妳高師叔無意中煉制出來的,是天雷子,跟打雷一樣嚇人,妳師叔只給我一百多顆……」

她一把搶過,登時一點困色也沒有。「都給我。」

忽地被搶走,梅承勇愕然,他養的是女兒還是土匪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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